星期日, 10月 30, 2005

探病的必備常識11則

最近不僅是我媽生病,姐妹淘也因為跌傷搞到牙斷、腦震盪,另一個朋友還為了裝心導管而住進榮總。真是多事之秋。不曉得各位近來是否也添了一些探病的機會呢?如果大家看過頭幾篇的「全職看護週記」,就會了解有些探病訪客實在不是普通的白目,不單單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,送的食物(一打的大饅頭)、水果(糖尿病患者不能吃的超甜蘋果)與鮮花(超大型的蘭花盆栽),也多半只是徒增病患與家屬的困擾。

這可不是我不識好歹或自說自話。舉個例子來說,撰寫《完全治癒癌症手冊》的日籍癌病康復患者間瀨健一先生,便曾在書裡的第二章中提及「人情上的探病令人困擾」。他寫道:「在乾燥的病房裡,花卉不易保鮮,常須費功夫換水;同時,花也會佔據原本狹窄的床頭櫃;而當它枯萎時,又使人觸景傷情。水果則會腐爛,病人的食量其實不多。免疫力低的期間,也被禁止生食。…因此,基於人情的探病實在應該避免。那真的是人情嗎?仔細想想就知道自己的所為是否受病人歡迎了。」這可是病人的心聲啊!由此也可見一般訪客的不體貼了。

無獨有偶,荷蘭籍的現象精神醫學專家范丹柏醫師(J.H. van den Berg, M.D.)在住院期間,也有同樣的感觸。他曾以自己的臥病經驗為起點,寫出探討醫病關係與病人心理的《病床邊的溫柔》(Psychology of the Sickbed)。他藉此書表示:「病人只能望著那些散在各處,還要剝、切的水果,那些沒有空間可以擺放的花朵,那些沒有多餘力氣翻開來看的書,望著這些禮物不斷堆疊,最後還要流露著『感激』將它們歸還!或許,當訪客空手來到,一件禮物都沒有帶時,對病人來說,反而是件寬慰的事呢。」

范丹柏醫師認為,「要把生病的心理學說得完滿,就得把訪客包括進來。病人與訪客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。我們可想而知,長期臥床的病人如何待自己,有很大的成分來自於訪客的舉止:訪客如何進門、如何坐在人身邊、如何說話。」也因此,他特別以一整章(中譯本裡近二十頁)的篇幅,寫下了字字珠璣的「訪客箴言」。我姑且將標題與重點摘要如下,各位在探視病患前不妨先做個功課,以免專程去探病還落到「顧人怨」的下場。

  1. 舉止合宜:平常心。不建議訪客事先準備談話內容,因為經過準備的談話,大抵不是病人真正想聊的。也不要帶著一張苦瓜臉,鬼鬼祟祟地走進病房,溫情地握著病人的手,用感傷的語氣表達慰問,然後說一些「很快就會復原」之類的安慰話。
  2. 從容不迫:不表示一定要在病人身邊待很久。給病人一個短暫、平靜、自然且專注的探望,比起火速進入房間,不顧病人感受地在幾分鐘內提上N件事情,然後旋風般的消失要來的有價值。
  3. 安然而坐:不要站著和病人說話,或在病房內來回走動,以免病人得配合訪客勉強扭動脖子。脫下帽子和外套,否則病人可能認為訪客會隨時起身離開。不要把手肘靠在病床上,更別去踢病床的床腳,病人不喜歡會震動的床墊。
  4. 適當距離:別貼著病人的臉說話,特別是老菸槍、酒鬼等口腔有嚴重異味者。健康的人可以退一步聽訪客說話,但躺在床上的病人卻是退無可退,只能就範。也別抱著「病人會深表感激」的假設來看待自己的探病行為。帶著鮮花、水果和書本來的訪客,「顯然忽略了這麼做所要營造的是在探病時,病人感激他的氣氛,以及他將受到款待的方式,而不是滿足病人的願望。」
  5. 別忘了生病的事實:訪客最好事先瞭解病人的病徵,病人可能頻尿,也可能因為一個姿勢固定太久而疼痛不已。如果訪客沒有過份投入自己所說的話,如果訪客可以細膩的觀察到病人傾聽時的反應,訪客就能注意到結束陪伴的適當時機。切莫責怪病人掃興,也別叫病人做些牽強的解釋。訪客隨時被允許去詢問病人:「你是不是累了,現在離開是不是比較好?」
  6. 沒有「理所當然」這回事:病人雖有生病的身體,但在日常生活中還是有自己的角色,僅管原本角色的功能有點受損,但生病無法抹滅其真實性。別避諱去談病人生病以前的生活,不要藉著沈默或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,讓病人覺得他已成為原本所屬世界的「局外人」。給病人機會說說心理的感受,並有勇氣聆聽病人的埋怨。
  7. 不顯露對病體的嫌惡:健康的人要多留意脫口而出的話語,因為很可能說者無意,聽者有心。在病房中,有些訪客會忍不住洋溢出自己還在健康這一邊的喜悅。聞到不好的氣味,他們難掩作嘔的噁心感;他們深怕被傳染,所以刻意和病床保持距離。試問見到這種訪客,病人會有什麼感受?
  8. 不避談病情的嚴重性:病人如果覺得自己能夠承擔生與死、健康與疾病的討論,訪客就不應該規避。如果能夠關照到這樣的討論是不是從病人身上出發,如果能夠設身處地的為病人著想,如果能捫心自問,當這個病人是我的父母、配偶或小孩時,該討論什麼。甚至如果臥病在床的是自己,我會需要什麼樣的討論,我們就不致於犯下太大的錯誤。
  9. 別中斷討論:除非應病人要求,否則討論病情這事不會無端生起。不管訪客有沒有說很多話,當和病人的對話進行到一半,病人變得沮喪甚至哭泣時,不要因此打消繼續討論下去的念頭。痛苦的談話讓病人沮喪,也讓訪客自責。但下次碰面時,訪客將發現病人如釋重負,並且已經能泰然面對自己的疾病。試圖用人為的方式,將生命的難處和悲傷減到最少,並不是正確的作法。
  10. 病人絕非「一件物品」:生病的身體,成了醫生和護士處理的一個東西,身體似乎不再屬於病人。在病人的面前討論他,會讓病人覺得自己就是一件物品,因為他成了談論的主題,他是一樣特別令人感興趣的東西。
  11. 病人更不是話題:當我們被當做一件物品來觀察,或被迫把自己從行動的目的裡抽離出來時,原本自然的行為就變得非常彆扭。如果訪客們在病房裡討論病人,病人經驗到的感受,就像一隻因為被盯著瞧而寫不出字來的手一樣。這似乎意味著,靠著他人的幫助,病人對自己現狀的把握只剩下:「一個臥病在床的病人。」

推薦各位看這本書。

星期四, 10月 27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十三):空間排毐

我媽家的髒亂環境不是一般人可以容忍的,而我足足承受了二十年才搬出家門。這次媽媽生病,我理所當然要將其中一部份原因歸究於她的居家品質(當然她會這麼髒亂,主要得歸究於搞外遇的生父讓她心靈受創)。於是,在她逃離三總的魔掌回家靜養後,我的第一要務就是儘速替她找到一個方便回診的低樓層住處(八月底剛搬的地方是沒有電梯的四樓公寓),並且清掉她數量驚人的雜物,好讓新住處能夠乾淨通風兼具視覺美感。如此一來,我相信她可以康復得快一些。

找房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我上網查了半天,都找不到低樓層、有電梯或者方便我就近照顧的房子。沒想到十月初偶然間在捷運旁的巷子裡撇見招租條子,馬上約了房東看屋後拍了照片,隔天晚上媽媽便決定租下。以上幾句描述看來簡單,實則不然。我媽若沒生病,必然會找人親自去看一趟風水,但她現在身子虛,所以便堅持要我畫下隔局圖和座向方位,然後傳真給三個江湖術士朋友過目,其中一個還遠在中國。也不知他們是敷衍還是怎的,總之大家都說可以住,還表示二樓是最剋腫瘤的樓層,於是隔天一個下午忙著電話溝通之後,傍晚我便得到媽媽的首肯去和房東簽約。

由於一月份已有過自己租處的舊屋大翻修經驗,因此這回依樣畫葫蘆時,我和男友簡直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高效率。老媽的新租處是近三十年屋齡的老公寓,地點就在我家窗子看得到、步行不到一分鐘的位置。房東將屋子重新粉刷過,但踢腳板的顏色很醜,電源開關面板很髒,全室皆為黯淡灰藍的長條形日光燈,而且室內地板竟是古老的戶外用紅磚與黃磚,看起來不僅詭異,踩起來也冷冰冰的。經過小小的規畫,我和男友先是去IKEA和B&Q將可能用到的材料全都備齊,便開始進行舊屋改造大業。

我們先是貼出告示,在一個下午內把全家該鑽孔的地方全部鑽好,省得打擾鄰居。接著就是安裝廚房層架,換掉客廳與餐廳的主燈,將深咖啡色的踢腳板漆成象牙白,請師傅鋪上和我家同款但顏色稍淺的仿木紋地板,最後再由男友將全家的老舊開關全給換成大按鍵的白色樣式。我們每天晚上過去整修,整個過程花不到一週便完工。同一時期,我白天都耗在老媽家裡,將她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到她面前,問她要丟、要留,或是要送人,畢竟這是她的東西,怎麼說都得尊重她的意思。如果她從此真心想過清淨的生活,讓她親口說出「丟掉吧!」,或者親自參與這空間排毐的儀式都是不錯的事。

總之,數千本的書、數百捲的教學卡帶、數百張的CD、上萬張的幻燈片和研究用照片、數百件的衣服、數百件的飾品、各類風水擺飾(麒麟、水晶球、女媧石、法器、葫蘆、五帝錢、七星陣、八卦鏡、風鈴…)、古董、玉器、字畫、無數的雜物以及用不到的傢俱…,在一個多星期內,幾乎去掉了一半以上,而她的學生也陸陸續續地開來小貨車或是休旅車,將書本、卡帶、雜物與我看了就有氣的風水擺飾搬走。

原本以為東西減半,搬家會容易些,結果上上週日上午十點半我去媽媽家時,竟發現近二十坪的大客廳裡堆滿了裝了雜物的大型垃圾袋。原來那是當天一早,媽媽臨時電召了一票朋友幫忙打包的成果。可是那些敷衍了事之徒,只是見到東西就抓了往袋子裡丟,我隨意打開一個袋子就發現,竟有人將藥品和外出的鞋子給裝在同一個袋子裡!真是教人心寒啊,這到底是在幫哪門子的忙呢?於是,我索性請走所有越幫越忙的人,自己重新整理打包一次,而這一整就直到午夜一點才結束,而且我幾乎又在媽媽的同意下,丟掉了一半以上的雜物。

去了一半,再去掉一半的一半,最後的四分之一已經是精華了。怎料上週一搬家時,所有的傢俱和雜物還是花了三輛一噸半的卡車才載完,而且我明明才叫兩輛車,搬家公司卻自動來了三輛。說起來搬家公司也夠體貼的,因為這已經是我媽今年內第三次搬家了。今年一月她才接手我搬離的樓中樓住處,八月下旬便解約搬到附近的四樓公寓,可是因為被三總折騰到連上下樓梯的體力都沒有,這回只好再搬到我替她找的新房子。想來搬家公司老早了解我媽的「實力」(她總是低估自己的雜物數量),所以乾脆主動多出一輛貨車備用。果然,三輛卡車是剛剛好裝滿。

我請搬家公司將所有的雜物全堆在前陽台上,待將大型傢俱全部就定位後,再細細地整理一次雜物並且歸位,最後再將怕髒的白窗簾給掛上,然後買了新的L型沙發,並將電話和第四台等移機辦妥。短短三天,我媽搬離了垃圾堆,住進了可以安心養病、乾淨、明亮的新居。不過我和男友這兩個感冒病號,卻是累到拖了三週都好不了。(待續)

星期日, 10月 16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十二):花冤枉錢

出院回家的隔天(九月二十二日),媽媽的朋友和學生便聞風而至,從此幾乎天天都有訪客來探病,而且人人似乎都是癌症專家,全都有滿腹的經驗談和仙丹妙藥的資訊想分享。老實說,「我有個朋友得癌症,吃xxx兩個月就好了耶!」,或是「我有個親戚得癌症,喝xxx三個月癌細胞就不見了。」之類的話,我已經聽到耳朵長繭了。每個患者罹癌的部位都不同,體質也不同,這些建議根本毫無意義。況且,如果那病患是他親身照枓便罷,但多數的經驗談都是口耳相傳、人云亦云,實在教人不敢輕信。不過,這些戲碼依舊是天天上演。

第一個出現在媽媽家裡的,是位生機飲食專家。他本身有個工作坊兼有機食品店,專門接受病患的飲食諮詢,並且提供病患個人化的每日菜單。他帶了酵素、大豆卵磷脂、啤酒酵母…等四罐沖泡飲品登門,收了我兩千九百塊,然後免費為我上了兩個半小時的課程。我聽完整個腦袋快炸開,從早餐、早點、午餐、午點到晚餐,洋洋灑灑數十種的食材和營養補充品,與必須重新添購的電鍋、飲水機、臭氧洗菜機、進口打汁機和米、油、糖、鹽等等,就算把我劈成十個人,我想我也準備不來。

當晚,我到附近的有機店買了苜蓿芽、高麗菜、蘋果、地瓜、核桃、腰果、牛蒡等比一般市場貴上五成的蔬果,煮了極其難喝的蔬菜湯給我媽喝,她面有難色的喝下。第二天一早我又依專家囑咐,蒸了一條帶皮的有機地瓜給我媽啃。坦白說,這些可怕的玩意我自己看了都不敢吃,怎能要求病人面帶笑容的吞下肚子?於是當天中午,根本不懂如何做出「好吃」的生機飲食的我,決定到竹林路上的一家有機素食店去買排毐套餐。

我告訴老闆媽媽的病情,還描述了那位專家令人無從準備起的每日菜單。老闆聽了專家的名號後一臉不屑,立刻送我一本「結緣」用的生機飲食見証書,接著又拿出一大本活水飲水機的資料要我閱讀,還鼓吹我最好也在家裡裝上一台,因為一台「只要」九千塊。我忍著老闆的疲勞轟炸,半小時後拿了套餐飛也似的逃出那家店。這套餐,媽媽連吃兩天後就要求我別再買了。沮喪的我完全不知明天要給嘴刁的媽媽吃什麼,所以速速讀完陳月卿和曹又芳的兩本生機飲食書,看看能不能有點新的靈感。

隔日,家裡又出現一位生機飲食專家。她是媽媽找來的,因為媽媽既不想吃我照專家菜單煮的難吃食物,也不想再吃那家餐廳的排毐套餐,更不指望我能照書煮出什麼好東西,所以打算問問這位本身得了淋巴癌,後來自學生機飲食的相關知識而成為業餘專家的女士,有沒有其他的替代方案。這位歐巴桑一到家裡,便開始碎碎唸。她表示自己一直努力調整飲食,因此癌症雖然沒有完全好,但氣色不賴,還可以四處趴趴走。我應她要求拿了前位專家裝訂成冊的十幾頁菜單給她看,她笑稱根本不可行,於是立刻拉著我開車到信義區的「聖德科斯」(統一集團開的有機食品店)去採購她認為媽媽應該吃的食物。

跟著她在店裡晃了一圈之後,我聽她的吩咐買了:有機五穀米、有機燕麥、有機海帶芽、有機高麗菜、有機地瓜葉、有機小白菜、綠藻水餃、綠藻餛飩、一瓶近兩千的癌症病患專門飲品「綠活源」、一盒三千的大麥嫩精、雜糧麵包、竹鹽和排毐便當,不消半個小時,我就刷了近七千元,這價格還是用她的會員卡打過折扣的,真是貴的驚人。想當然耳,那「綠活源」只喝了一天、綠藻水餃和燙青菜也只吃了兩天之後,媽媽就再也不碰了。上萬元的有機食品從此乏人問津,以生機飲食來為媽媽調整體質的想法,也就此告終。(待續)

星期四, 10月 06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十一):自動出院

隔天上午,媽媽又被推去洗腎。連洗兩天,媽媽已經痛到了無生趣。我很著急她喪失自信,晚上便請了媽媽的學生暫代我的班,好讓我當面去問問劉醫師的意見。劉醫師囑吋我儘快讓媽媽出院,「再洗下去命都沒了」,但我想到自己要得再簽一次切結書、再聽一次「後果自負」的話就頭皮發麻。

劉醫師眼見我的慌亂,馬上說道:「妳明天就去辦自動出院,出院的後果我來幫妳負責,妳不要有壓力」。劉醫師的果決令我安心了不少,隨後他還應我的要求,撥了通電話到病房裡為媽媽說明病情與下一帖藥方的預期功效。待他掛上電話,我連聲道謝,因為他的病患雖多,但對待病患與家屬的態度極好,給我的感覺和三總的醫師完全不同。

「西醫就是喜歡這樣亂搞,」起初是西醫,後來又考上中醫執照的劉醫師說:「我以前也是這樣。」其實西醫面對重症與慢性病向來是束手無策,對於癌末患者不是宣告死期,讓病患與家屬們的心情跌落谷底,便是採取開刀、化療等折騰病人的暴力治療方式。姑且不論醫術,但劉醫師跟隨倪海廈老師習醫的經歷,顯然令他在醫德方面更上一層樓。

西醫界有位許達夫醫師,他原先也是工作繁忙、病患特多的權威大夫,在接受壹週刊專訪時他曾坦言,自己「忙到連病人死了都不知道。」直到三年前他意外發現自己得了第三期的大腸直腸癌,這才明白病患的徬徨無助,而過去面無表情宣告病患死期以維持權威感的自己,又是多麼的冷血。後來他勤讀資料,心裡清楚各種治療的後果,於是毅然拒絕了他以往最常叫病人做的事情-開刀,而改以氣功、素食、自然療法來抗癌,如今他仍好端端地接受專刊的訪問。只是,儘管這樣的做法救了他的命,同行卻斥之為異端與錯誤示範,甚妙。

話題遠了。總之,媽媽在接了劉醫師的電話後心情大好,決定隔日一早即向主治醫師表達自動出院的決心。由於三總不能刷卡,只接受付現或ATM轉帳,我的錢又都卡在定存,於是待銀行開門,我便到師大附近的台銀,自媽媽的戶頭裡提領了數萬元的住院費用。內湖距離和平東路相當遙遠,我原本想將媽媽的手機費用與一堆帳單繳清,順便解了自己的定存以備不時之需,但才辦完第一件事,我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。

「妳趕快回來,」暫時代班的學生已離開回家補眠,身旁無人照顧的媽媽緊張地說:「他們剛才確定我要出院之後,就把我的導管拔掉了,還要我自己壓著六到八個小時,我怕我會累到睡著,所以你快點回來幫我壓著好不好?」我真的太氣憤了,任何有一點sense的人,都不會在家屬或看護不在的時候,倉促的拔掉病患的洗腎導管,還要求虛弱無力的病患自己止血六到八個小時!於是,儘管待處理的瑣事還有一堆,我仍然在男友的協助下飛也似的趕回醫院。

進病房前,我心想既然要連續壓著止血六到八個小時,豈不是連還沒空吃的早餐以及午餐都不用吃了,所以便先行到地下商店街買了一些麵包。沒想到,我才回病房接手按著那止血紗布不到十分鐘,住院醫師走了進來。他說:「不好意思,我們弄錯了。你媽媽的導管插的是靜脈,不是動脈,如果是動脈要止血六到八個小時,但是靜脈只要壓十分鐘就可以了。」很好,我撇下一堆事情沒辦趕了回來,結果院方竟然弄錯了,而且還不用心到連洗腎導管插的是靜脈還是動脈都搞不清楚!繼院方差點錯割我媽的膽、腎科醫師拿著器材發楞不會用之類的鳥事之後,我再一次見識到三總醫療品質的低落。

雖說只需止血十分鐘,我還是專心壓了半小時,因為天曉得等會兒靜脈會不會再變成動脈?如果我媽因此而血流不止就糟了。所幸,半小時後血看來是止住了。我請了鄰床那位收了我一萬塊點燈費用的看護替我照顧一下我媽,便趕緊到一樓去辦理自動出院的相關手續。繳了費用回到病房,護理站給我了一份我媽要求院方提供的病歷表,以備未來不時之需。

病歷表是用英文寫成的。我迅速地看完一遍之後,發現了幾個明顯的錯誤,除了我媽家的地址被key錯之外,還包括了算術上的錯誤(75-59會等於6?)與描述上的錯誤(將不會排尿的原因,以偏概全地賴到病患堅持服用中藥上頭),於是我立刻要求住院醫師更正送回。此時護理站表示,由於外包勤務人員是三點半換班,所以如果我們能在三點之前出院,會比較方便他們進行清掃作業。哎,一切都是為了院方的作業方便,病人的體力與心情有誰考慮到了?

既然要趕在三點之前滾蛋,我只好儘快找有車的人來接我媽回家。一切事情都安排好、行李也都打包妥當之後,我到地下商店街的水晶禮品店,買了一串殺完價仍要九百元的玉珠手鍊,送給鄰床那位好心的胖太太做為謝禮,胖太太也很開心的收下,並要求我們出病房時千萬別說「再見」二字。兩點半左右,接我媽回家的人來了,我推著媽媽的輪椅打算搭電梯下樓,行經護理站時巧遇正在巡房的主治醫師。這位在治療方面毫無建樹,但之前在應對態度上還勉強可以的朱醫師竟說:「妳就這樣走了我很沒面子耶!」接著又說了一些保重啦加油啦必要時要再回來啦之類的話。上了車以後,我媽忍不住說了一句:「哎,到底是我的命要緊,還是他的面子要緊?」我說,他可能只是想要耍點小幽默罷了。只是,病人是很敏感的,這種沒有營養的話,醫生還是少說為妙吧!

九月二十一日是星期三,那天的天氣很好,印象中氣溫高達三十四度,媽媽望著車窗外久違兩週的亮眼陽光,心情逐漸開朗了起來。在三個人的攙扶下,她忍著腿上剛拔管的傷口痛楚,緩慢而吃力地步上位於四樓的無電梯公寓住家。躺上自己的床鋪後,她不禁說了聲:「好棒喔!我終於逃出惡魔島了。」而一想到當初陪著她踏進惡魔島的人是我,當下我便自責地痛哭失聲。(待續)

星期三, 10月 05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十):洗腎痛嗎

插完導管沒多久,病床上的媽媽便直接被班長推到四樓的血液透析室,但我們足足耗了半小時才等到空位,這期間媽媽的病床只好被擱在人來人往的走道上,不曉得院方在時間的協調上為什麼會這麼差,莫非他們一切只是為了自己的作業方便?

我看著護士小姐熟練地將媽媽腿上的導管連上血液透析器,鮮紅的血液立刻沿著導管進入機器。這次的洗腎歷時兩個半小時,而這並不包含開始前與結束後,各等待班長三十分鐘所花費的整整一個鐘頭。在等待班長的過程中,我真恨自己不是什麼達官顯貴,如果我家有錢有勢,虛弱的媽媽怎會這樣被擺在走道上頭苦等!

媽媽洗腎時的表情痛苦不堪。我不禁想起先前住院醫師力勸我說服我媽洗腎時所說的一句話:「你就勸她洗一下嘛!洗腎又不會痛。」當時站在我身旁的男友,也曾歷經母親罹癌辭世的傷痛,我所經歷的事情,他老早已有體驗。現在的醫師對病人普遍欠缺同理心,住院醫師隨口說出這樣的話,令他忍不住回道:「洗腎不痛?你自己洗過嗎?等你自己洗過再來跟我說不痛!」

這兩個半小時,我都坐在媽媽的床旁唸藥師經,期間,鄰床的胖太太和她的台籍看護也特地下樓來探望。胖太太只會說台語,她站在床尾不停地對我媽說她之前也洗過一次,「洗腎好痛好痛,」她說:「後來醫生叫我再洗,我說我寧願這樣(她用食指比出「死掉」的手勢)也不要再洗。」我聽得膽顫心驚,也怕她的負面話語會影響我媽的心情,於是便暗示好心的她也該回病房休息了。但前後對照洗過腎和沒洗過腎的人所言,我只覺得信口開河的人,實在是既可笑又可悲。

回到病房後,媽媽看來更虛弱了。我不停的唸藥師經,心裡慌得不得了。胖太太那位看似虔誠佛教徒的台籍看護見狀,便告訴我她的上師仁波切可以為媽媽點燈祈福,還說先前她看護的老太太病危時,她因為擔心而主動問了仁波切,仁波切表示老太太如果不去點燈祈福便活不過當晚,可惜老太太的家屬不信藏傳佛教,不打算付錢點燈,因此老太太當晚進了加護病房後不久即宣告不治。

我平時腦袋還算清醒,在金錢方面也是量入為出,男友甚至還覺得我太省。可是在西醫宣佈媽媽兩天內不洗腎會有性命危險,但洗完出來竟然更加蒼白,然後又聽到那位家屬不點燈的老太太撐不過當晚的故事之後,我簡直是亂了方寸,以至於毫不猶豫地,按那位自稱隔天一早有辦法聯絡到仁波切的看護的要求,掏了九千塊的點燈費用,外加供養仁波切的金額共一萬元給她。一萬塊對我而言並不是筆小數目,但我心想如果能幫助媽媽順利熬過關卡,那也算花得值得。哎,後來發生的事,我只能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...(待續)

星期二, 10月 04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九):荒唐醫生

好不容易挨到週一下午朱醫師來巡房,他一聽到我媽想出院回家靜養的要求,當下便說:「別說出院了,妳今天再不洗腎,兩天之內一定會有致命危險。」我聽了非常害怕,雖然經方派的劉醫師與倪醫師仍強力反對我媽洗腎,可是被西醫如此警告兼恐嚇,已經被驚嚇到的我們也不免猶豫了起來。我於是火速寫了封傳真給劉醫師,偏偏地下商店街7-11的傳真機當天一早便因故障送修,店員還告知我這一整層樓都沒有別的傳真機可用,所幸我不信邪,走到隔壁天天光顧的「老農夫」,店家立刻替我免費傳了過去。

下午劉醫師依我的請求打電話到病房來,他一面安撫媽媽一面說,如果她真的因為無法排尿,而且又被西醫的言詞嚇到而感到不安,但那就去洗吧,只是他心裡仍是反對的。掛上電話,媽媽要我轉告護理站她屈服了,她願意接受醫師的建議去洗腎。沒多久,我便在病房裡親眼目睹了一場生平僅見的荒謬劇。

下午三點,一位帶著香港口音的腎臟科住院醫師,帶著一名護士進到病房。他表示一般經年洗腎的人,是由手臂插上血液透析用的廔管,但我媽是急性腎衰竭,所以必須由大腿內側將導管插進腹部。說罷便直接在媽媽的腿部及腹部刷上了大片碘酒之類的消毐液,並在四週蓋上消毐過的綠色小方巾。待準備就緒後,他要求護士遞來一包全新的導管,他小心翼翼地拆封後,突然兩手拿著不知該如何組合的導管配件楞在原地。我看到醫生竟然對著病患發楞,我也楞了。

顯然不知如何是好的腎臟科醫師,杵著發楞數分鐘後,吩咐護士再拆一包全新的導管,可是第二付導管交到他手上後,他又發楞了,天啊!原來他根本不會用!這已經不是草菅人命可以形容的荒唐戲碼。連拆了兩包他不會使用的導管,醫師似乎有點腦羞成怒,於是便向護士小姐吆喝道:「醫院什麼時候換了新的供應商也不說一聲,妳去幫我看看有沒舊款的拿過來給我用。」我眼看我媽的肚皮晾在那兒十分鐘以上,已經開始冒火,但我決定再給個機會看看他打算怎麼解決。

過了好幾分鐘,護士小姐回來了,並且回報說腎臟科那兒找不到舊款的。醫師於是又遣她去急診室找找看,近十分鐘後,她帶了一組十六吋的導管回來。「我要二十吋的,十六吋的太短不能用,妳再去找找看」,那位在我的緊盯下已經有些緊張的醫師說道。於是護士小姐又離開了。幾分鐘後她再次回到我媽的床前,宣佈完全找不到二十吋的舊款導管。半小時過去了竟然得到這樣的結果,我忍不住對著醫師開罵。

「你到底會不會用啊?如果我媽兩天內不洗腎就會掛掉,我寧可給她轉院也不會讓你來插導管。」他先是沈默以對,後來又對我說他不曉得醫院什麼時候換了新導管,他還沒有受過訓練所以不會用。我高聲吼他:「這是什麼爛醫院,器材換了醫生竟然沒有被知會。如果今天是你的家屬躺在這裡,你放心把她交給像你一樣的醫生嗎?」被我一陣大罵之後,他默默離開了病房。

又過了一陣子,一位腎臟科的主治醫師前來收拾殘局,我怒氣未消,高分貝地數落前一個醫師的失職,接著要求他為我媽晾了半小時以上的肚皮和大腿內側再消毐一次,我的理由是:「天曉得這裡的空調有多差,病房裡有多少細菌。」主治醫師悶不吭聲地重新消毐了一次,然後便將第三包導管插進了我媽的大腿。醫院裡的一切,竟是如此的令人不敢苟同啊。(待續)

星期一, 10月 03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八):善惡難辨

老太太轉進加護病房後,隔天鄰床來了一個胖太太。她看起來很「粗糙」,壯碩矮胖的身材、黝黑的皮膚、蓬亂的中長髮、糾在一塊兒的五官與俗麗的服裝,完全是我平常絲毫不願加以理會的村婦典型。但是,相處幾天下來,我卻發現她是我入院以來所遇過最善良的人。為此我好好的檢討了一下自己過去以貌取人的毛病。

胖太太不識字,這是我主動借報紙給她看但遭到拒絕後才得知的。她的兩個兒子都住在外縣市,身邊只有一名台籍看護負責照料,不過由於她是軍眷,因此即便是一日要自付差額一千五百元的雙人病房,她住起來也是費用全免。她的台籍看護L很惹人注意,原因是她的手臂上佈滿了圓形的疤痕,而且她重聽,所以和胖太太說話時音量非常大。看來L似乎是個相當虔誠的佛教徒,她不僅不時過來關切媽媽的病情,其至還主動解釋起手臂上的疤是她「燃臂供佛」的烙痕。

九月十七日(週六),媽媽見醫院除了檢查之外毫無幫助,遂有了出院的打算。但護士表示主治醫師休假,要出院也得等週一朱醫師回來才能作主,我們只好勉為其難的待下。那時我充當媽媽的二十四小時看護已近一週,由於病房內的空調不佳,我嘴唇乾裂,鼻水直流,喉嚨也痛了起來。更糟糕的是,原本即有腎炎病史的我,已經累到必須撐著後背才能行走的地步。

胖太太一直很關心我們,她看到我的氣色甚至比我媽還要蒼白,便主動建議由L來分擔我照顧媽媽的工作。要知道,台籍全日看護一天的工資是兩千塊大洋,有時餐費還要另計(一天約兩百),願意讓自己的專職看護分神照料媽媽,足見胖太太的好心腸。

其後兩天L非常幫忙,受過看護訓練的她,除了指示我採買必備的病患清潔用品,也教導我更換中單、調整病床角度之類的小技巧,我很感激她的古道熱腸,媽媽對她亦頗有好感,直說等胖太太出院後要緊接著請她當看護,免得我累壞身體。只是我對此事稍持反對意見,因為L的重聽程度不低,沒啥體力的媽媽若是必須大吼才能引起她的注意,那也未免太令人擔心了。而事後也證明我的擔心是對的,因為除了重聽之外,L後來的舉動在在顯示她絕不是一個「單純善良」的人。(待續)

星期日, 10月 02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七):鄰床病患

九月七日(週三)下午初進病房時,鄰床住的是三總的女性員工,她因為胃不舒服而住進自家醫院。在她的好心指引下,我很快地弄清楚該去哪兒取熱水、該由哪個路線到地下商店街。當晚她就出院了。第二天,媽媽的隔壁病床都空著,直到週五的凌晨,一個鬧肚子的小女生才在家人的護送下住了進來。週五早晨我一進病房,媽媽便表示鄰床小女生的家人講話講了一整晚,吵得她不能睡覺。果然,當天小女生的同學、朋友、祖父母都陸續前來,大家似乎聊得頗盡興,但卻苦了失眠一夜的我媽。

我數度出聲提醒對方降低音量,可是他們每有訪客,總是聊到忘情。想要求別人,自己也要懂得節制,所以每個訪客來探望我媽時,我都會請他們用蚊子般的音量輕聲說話。其中最無恥的莫過於前文曾提及的魔性妖女,她的聲音之大令我覺得愧對鄰床,還好我事後發現他們一家子跑到樓下洗頭去了,根本不在房內,讓我好生鬆了一口氣。

小女生有時同時有四個家人陪伴,有時整夜只留她一人在病房裡。她拖著點滴架不好上廁所,因此我行有餘力也會幫個小忙,例如替她拉開厚重的廁所門、或者借報紙給她打發時間之類的瑣事。週一上午,小女生的祖父母又來探望。這位祖父的聲音相當宏亮,講話口氣像訓話一樣,感覺上就像軍方人士。他高聲數落道:「搞什麼啊!都住進來三天了,燒還沒退,病因也弄不清楚,只會一直吊點滴。」說罷便按了鈴叫護士進來。

護士聽了抱怨之後表示,小女生住進醫院的時間適逢週末,主治醫師休假,所以只能先做基本處置,但下午主治醫師應該會來看她。印象中,鄰床的小女生住了將近一週,期間她粒米未進,因為怕吃了又會狂瀉,於是只靠注射點滴提供營養。不過她最後是安然出院了。只是兩天後,我竟接到她祖父撥錯分機的電話,原來他根本不曉得小女生已經離開醫院。好怪。

隔壁的床位並沒有閒置太久,很快地,一位外省老太太就躺了進來。她的面孔因為插著鼻胃管而扭曲,講話也因此含糊不清,再加上濃重的鄉音,我想除非是長久相處的親人,否則肯定不懂她想傳達的意思。然而住院期間,陪伴老太太的就只有一個名喚阿蘭的越南籍年輕女看護。自從老太太住院以來,她鎮日拿著手機高聲談笑,有時還叫其他樓層的同鄉姊妹進來病房聊天,簡直視老太太與我媽如無物,最後我是被逼得大聲斥責,她才稍微收斂一些。

老太太因為病痛時而呻吟,時而像「陽婆婆」似的不停發出呵、呵、呵的喘息聲,有時她也會開口向阿蘭求助,不過這位阿蘭並不理睬老太太,她不是睡覺,就是講電話,其後兩天她還不時對著老太太重聽的耳朵大聲喊道:「妳別再叫我啦!我都感冒啦!哎,病人還要照顧病人,我真是可憐喔!好可憐喔!」基本上,我覺得這個外籍看護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,這種薪水不知她怎麼領得心安?可是病況嚴重如老太太,誰能替她說句公道話呢?根本就是申訴無門嘛。

兩三天後,老太太呼吸困難,呻吟聲越來越大,住院醫師在聯絡家屬數小時後,老太太的其中一個女兒終於出現。我本想找機會告訴她阿蘭對待老太太的實情,但阿蘭一直在場,不一會兒住院醫師和護士也魚貫而入,話於是就吞了回去。原來老太太已經昏迷,必須要插管急救了,而院方就是在等待家屬前來簽署同意書。女兒聽到老太太要插管的消息,並沒有什麼驚訝或悲傷的表情,只是淡淡地說:「她以前就插過一次,說是非常痛苦,她再也不願意插管了。我想尊重她的意思。」意思就是如果老太太就這麼走了,也是沒辦法的事。看來老太太的病史頗長,連兒女都對挽救母親的性命感到意興闌珊了。

醫師自然是以救人為優先(當然,他們也可能因為經驗不足或者粗心大意而害慘病患),於是便力勸老太太的女兒簽下同意書。女兒猶豫著要不要按母親先前的意思放棄插管,但最後下這個重大決定的人,竟然是沒良心的阿蘭!我在隔簾的另一端聽得驚訝不已。「妳就給她插管嘛!」一臉忠誠模樣的阿蘭獻計說:「反正她都昏迷了,又不會痛。」於是,就因為阿蘭的一句話,女兒違背了老太太的意思,決定讓母親插管急救。

女兒才簽下同意書,就急著步出病房,邊說:「阿蘭妳留在這裡就好,我不敢看,我要出去。」女兒出去後,護士示意我和媽媽最好也能迴避,我只好帶著媽媽緩緩步行到會客室裡等候。這一陣子,我特別容易觸景傷情,想到老太太的遭遇和那無情的看護,我不禁悲從中來,當場就在會客室裡哭了起來。一小時後,我們回到病房,老太太的呼吸器震天價響,媽媽坐累了卻無法安靜休息,我向護理站反應,但護士希望我們可以暫時忍耐,因為當晚老太太就會被轉進加護病房。我們雖然慶幸耳根能夠稍微清淨,但也為可憐的老太太擔心不已,只不過,我們所能做的也只有祝福...。(待續)

全職看護週記(六):醫療以外

雖說簽了拒絕洗腎的切結書,但腸胃科與腎臟科的主治醫師,仍不時到病房耳提面命,要我媽儘早洗腎,免得錯過救回腎臟的「黃金時期」。事實上,我媽是因為小舅的勸說才進三總做胃部檢查的,但原本沒事的腎臟竟然給弄壞了。當時住院醫師的說法是,「很多人誤信偏方,吃中藥吃到腎衰竭。」但我媽喝中藥煎劑前有向朱姓主治醫師報備,他當時曾表示:「管牠黑貓白貓,只要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。」意思是只要能救我媽的命,各種治療方式他都不反對。於是我直接告訴住院醫師,我媽吃的不是偏方,開中藥的人同時也擁有西醫執照,而且當西醫的資歷還比他深,他絕對看得懂尿毐指數之類有的沒的科學數據。

如前文所述,這接下來的一週毫無進展。醫院除了例行檢查公事之外,就是每日投以一顆胃潰瘍特效藥錠。在這兒我要提一下這每日例行檢查「正確度」的重要性,往後各位有機會照顧病人時,一定要密切留意檢查人員是否敷衍了事。在我媽所接受的各類例行檢查中,有一項是每日清晨五點半至六點間進行的體重測量,負責的人員不是護士,而是醫院外包的勤務人員。這些歐巴桑會協助諸如清潔病房、推病床、推輪椅、量體重、量耳溫等較不需要醫療專業的簡單工作。

為我媽量體重的歐巴桑人很和善,可是粗心大意。我的親身體驗是,這些小動作若是沒有確實做好,可是會鬧出人命的。就拿我媽的體重來說,兩日之內的差距多達四公斤,醫生一看便強力要求她洗腎,因為他們推論我媽的腹水和積尿令她體重暴增。但仔細一回想,這位歐巴桑前後兩日拿來病床旁測量的體重計,根本不是同一個,我媽在和醫生討價還價之餘,我索性走到隔壁的護理站,找到了那兩個體重計。我這分別一站上去,不得了,兩台的差距竟有兩公斤之譜,一點都不準。如果原本不該洗腎的病人,因為誤報的體重而被抓去一輩子洗腎,豈不冤枉?!

醫院的伙食也叫人難以下嚥。從住院的第一天起,醫院便因「糖尿病+胃潰瘍」而提供我媽「半流質」餐點。這些半流質餐點包括日復一日的無味粥品(因為不能加鹽)、無味水餃、無味麵線、代糖布丁、果汁與高蛋白飲品沖泡包。幾天下來我媽就見到粥便反胃,一口都不吃,所以有大半難吃的食物,都是我為了省下到地下商店街購買中餐的費用而吃下肚子的。

說到這個地下商店街,我在媽媽住院的第一天初次造訪時就覺得詭異。我想像中原以為醫院招商的店家會是以「健康」為主要訴求,怎知下了樓映入眼簾的第一家店,卻是提供高脂肪、高熱量食品的速食店「漢堡王」。除此之外,還有麵包店、金石堂、康是美、涮涮鍋、杏一醫療用品、星巴克、季諾義式餐廳、員工餐廳、水晶禮品店、葷/素食便當攤位、老農夫生機花果店,與人潮洶湧的7-11(這家門市不賣菸);「施工中」的告示牌上還說明,未來將有休閒服飾、三商巧福、美容美髮沙龍會陸續進駐。

自從媽媽厭倦無味粥之後,我每天早晨都到老農夫去買健康蔬果汁、水果拼盤和蘋果日報給老媽。有次我從六樓搭電梯下樓時,碰巧聽到身旁一位中年醫師對著一群簇擁著他的年輕人說:「現在商店街就是醫院的賣點,我們要多弄一些店進來才行。」唉!說到底,開醫院終究是一門生意啊。(待續)

星期六, 10月 01, 2005

全職看護週記(五):西醫無用

做了腹腔鏡(週一,九月十二日)的隔天,朱姓主治醫師示意我到病房外的走道談話。他表示媽媽因為食慾差,長期營養不良,肚子裡積了腹水,而且癌細胞已經蔓延整個腹部,就算是將整個胃部切除也無濟於事。我早有心裡準備,因為同時擁有中西醫執照的經方派劉醫師早在三天前,光是藉由把脈便直接告訴我媽媽的癌細胞已經轉移,而西醫卻非得在病人的肚皮上開個孔,耗盡病人的元氣,才能得出同樣的診斷結果。

朱醫師拉我到一旁說話是好意,不過我認為媽媽應該知道實情,於是稍後即回到病房告訴她胃部毋須切除的「好」消息。劉醫師與倪師父原本即力勸我媽不要割胃、並拒絕化療,但西醫向來排擠中醫,媽媽住在西醫的地盤上,過去幾天對於被西醫要求割胃這件事一直很抗拒,因此她聽到能夠保住自己的胃,不必將食道直接接到十二指腸,搞得往後進食時都得緊張兮兮、戰戰競競,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。

由於媽媽自從喝了大量顯影劑之後就無法排尿,醫生給她連續注射了兩天的生理食鹽水與利尿劑。手術前她原本還願意讓我推著輪椅到會客室去看看電視新聞,但自從手背上拖著點滴管,她就變得意興闌珊,甚至可以說是沮喪,對於康復的自信心也開始流失。到了週四,主治醫生建議媽媽洗腎,可是同時喝著劉醫師開的中藥的媽媽嚴正拒絕,因為有點中醫常識的人都曉得,腎只要一洗人就會寒掉,不僅臉會變黑,手也會變冷。為此,主治醫師要求我們簽下切結書,意思是拒絕洗腎的話,後果自負。我懷著忐忑的心情,順著媽媽的意思在文件上簽下了名字。

事實上,面對癌症末期的患者,西醫根本是束手無策的,他們除了切割病人的身體,所能做的就只有無止盡的化療。我詢問朱醫師媽媽還有多久的時間,他說因為病情嚴重,估計只剩下半年的壽命,要我無論如何多陪陪她。我倒認為,如果病人真的聽信醫師的末日宣判,並且深信不移,那就真的回天乏術了。所幸媽媽對於自己、對於劉醫師、對於倪醫師都極具信心,因此並不打算理會朱醫師那好心卻極度負面的話語。我想,受西醫制式訓練的人,根本上缺乏「信念治療」的概念。

既然拒絕了洗腎的建議,也婉拒了會把病人弄得更虛弱的化療,老實說腸胃科與泌尿科的西醫們已經無事可做了。於是,婦產科進來攪和了。他們懷疑媽媽無法排尿是因為生殖系統也受到癌細胞的影響,因此要求她去一樓的婦產科門診報到。隔日一早,我去護理站借了輪椅,推著媽媽到迷宮般的一樓。好不容易來到婦產科門診處,卻要排隊等候。媽媽強忍著腹腔鏡傷口的疼痛和大家一起等叫號,我忍不住到門診室裡告訴護士媽媽的情況,她卻只冷冷地回了一句:「住院的也一樣要排隊啊,妳等叫號就對了。」

婦產科的門診室入口十分狹窄,我很費力地將媽媽推進門診室,醫生只看了短短三分鐘,就遞給我一張紙條,指示我再推著媽媽去另一個地方做超音波和陰道內視鏡檢查,而另一個地方也同樣要等叫號。就這樣等啊等的,我再一次推著媽媽進到另一間輪椅幾乎無法順利進入的檢查室。我和一位女性志工合力將媽媽放上診療床,媽媽傷口疼痛,但醫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將內視鏡插入檢查,然後說了聲:「其實沒什麼大問題啦。」之後,他要求我再將媽媽推回原來的門診室,而第一位醫生也表示媽媽的子宮等部位並無大礙。可是,原本已經很虛弱的她,經過這一小時的折騰,中午已經完全失去胃口。

接下來的一整週,西醫什麼事都沒做,只是不停地進行各種檢查,除了每日每夜似乎永無止盡的刺破指尖驗血糖、量血壓、測脈博、量耳溫之外,還包括每天清晨五點半被強制下床執行的「量體重」。我全天待在病床旁的看護用躺椅上,每隔一、兩個小時就被醫護人員的測量動作給吵醒,可以說是夜不成眠,一週下來我已經累到腎痛,更遑論極需休息的病人被整得無法安穩睡覺有多麼的不人道了。(待續)